二零零九年我第一次去土耳其，在伊斯坦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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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得(′▽`ʃ♡ƪ)
采集于2020-10-10 09:56:55
二零零九年我第一次去土耳其，在伊斯坦布尔的文物博物馆看到了公元前四世纪亚历山大的石头棺材。这个棺材周围缀满雕刻（非常了不起的雕刻），白生生的蒙着上千年的包浆。但就在这个石棺旁边，博物馆方面做了一个等大的仿真的雕刻，涂上了当时的鲜红、大黄、猛蓝…还专门有个详细的说明，告诉观众这样一个石棺在当时是涂了颜色的，而且是崭新的。我就想起鲁迅那句话——你要“悬想那是一件新东西”。
补课_局部 S01
路得(′▽`ʃ♡ƪ)
我第一次看到派格蒙城邦这个祭坛《巨人的战役》，完全忘掉了以前看过的“静穆”的希腊。不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希腊，也不是阿波罗和亚里士多德的希腊。 我们现在来看逾百米长的祭坛石墙《巨人的战役》。它里面没有胜败，没有沉思，没有哲学，没有静穆，没有诗。《巨人的战役》全是人和人在搏斗，人和蟒蛇，人和狮子在搏斗，实际上在我看就是雕刻家和一块一块大石头在那搏斗。
照马克思的说法，古希腊是人类的儿童时代，换句话说，古希腊人就是作天作地的孩子。古希腊人就算是一个壮汉或者是一个老人，跟后来的人类比也还是孩子。 说起来有意思，我弟弟晚年得子，最近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开心死了我看到他们就是没完没了地叫啊，跑啊，满屋子那样闹，直接就往你身上爬就往你脸上抓，小孩子就这个样子。
人类社会或许进步了，可是艺术？我告诉大家，没有进步这回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酷烈程度是希腊战役的几万倍，可是希腊雕刻家的胆魄和能量是此后欧洲雕刻的（可以说）几万倍，真的艺术家心里知道的。 我记得有采访者赞美罗丹说你可以跟伦勃朗比，罗丹马上阻止他说，那是艺术的圆柱我怎么可以跟他相提并论。还有一位采访者也是赞美现代雕刻家（英国人）亨利·摩尔，说你的雕塑有一种古希腊的均衡感，亨利·摩尔马上就阻止说，不，古希腊无可超越，不要把我跟古希腊比。罗丹和摩尔我都不太喜欢，可是我非常尊敬他们俩的意思。
到了十八世纪左右，西欧的考古学正当兴盛，英国人、法国人要么就跑去埃及，要么就跑到敦煌，掳走了不少文物。德国人稍微后来一点就跑到土耳其，发现了那个废弃的派格蒙城邦，把散在各地的这么多的雕塑碎片全部都运到柏林。他们仿效十九世纪初（比他们早一百年左右）英国人建立的帕特农神殿的规模（那个专馆），在柏林建造了一个大馆。
请来意大利人把这些破碎的石头拼合起来，也就是《巨人的战役》，作为一个长期陈列，一九零一年开馆（当时中国还是清朝）。到了九年以后，他们嫌这个馆太小，拆掉又重新建了一个大馆，一直弄到一九三零年开放。不久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一九四五年柏林陷落，苏联红军作为战利品运走了大批德国人的文物和艺术，其中包括《巨人的战役》。到了五十年代末（赫鲁晓夫当政的苏联政府），不晓得什么原因，就跟西德有个协议，把巨人的战役整个还给了德国，还给柏林。
我曾经去过以弗所（那儿到现在还对游客开放，是很重要的一个点）。到处都是遗迹，有当年的浴场、当年的宫殿…还有仅次于雅典的古希腊的图书馆，希腊廊柱就不用说了漫山遍野都是希腊的廊柱…里面有两个非常有名的人，一个是耶稣的妈妈圣母玛丽亚，她晚年在以弗所终老，死在那里，有个小庙堂纪念圣母玛丽亚。另外还有一位古希腊著名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他是辩证法的奠基人（据说），他有一句话非常有名“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这些城邦后来给古罗马灭了。
爱琴海的东端就是土耳其，爱琴海的西端就是希腊。所以在孔夫子的时代希腊的版图是非常大的。你到土耳其西海岸去看，还有很多古希腊城邦的遗址。
说起土耳其，我们炎黄子孙可能蛮难理解欧洲和近东的历史（中国统一太早了，不管怎么给外族侵略、瓜分，可是中国的版图经过那么多改朝换代没有太大变化，更没有成为另一个国家）。我去了土耳其才明白，我原来是来了四个国家。 这一代国土的西头三千多年来，曾经是古希腊；曾经是古罗马；曾经是拜占庭；曾经是奥斯曼帝国。然后，现在叫作土耳其。
今天我请大家看看静穆的希腊之外另一个希腊。那是德国人从土耳其境内叫做派格蒙城邦运过来的一个大型雕刻，叫《巨人的战役》。这组浮雕作于公元前二世纪（相当于我们的秦末和汉初）。
二零零九年我第一次去土耳其，在伊斯坦布尔的文物博物馆看到了公元前四世纪亚历山大的石头棺材。这个棺材周围缀满雕刻（非常了不起的雕刻），白生生的蒙着上千年的包浆。但就在这个石棺旁边，博物馆方面做了一个等大的仿真的雕刻，涂上了当时的鲜红、大黄、猛蓝…还专门有个详细的说明，告诉观众这样一个石棺在当时是涂了颜色的，而且是崭新的。我就想起鲁迅那句话——你要“悬想那是一件新东西”。
可是人喜欢说话。 形容古希腊的雕塑有现成的说法。什么说法呢？就是咱们著名的美学家朱光潜老先生的那句话——“静穆”。他这句话当然是从西洋学来的，最早是十八世纪的温克尔曼有这么一个说法。 三十年代，朱先生回国以后写文章大谈“静穆”，从古希腊谈到陶渊明。他说古希腊雕刻好比是低眉默想的观音大士，泯灭一切忧喜，同时一比又拉到陶渊明，说陶渊明就因为浑身静穆所以他伟大。 鲁迅就很讨厌，读到他这篇文章，就出来跟他叫板，煞风景。鲁迅举了古希腊雕刻和陶渊明的一些例子，说他们并不全然是静穆，他们还有别的境界。
一九九四年我陪木心先生到英国大英博物馆看帕特农神殿那一组大雕刻（它有个专馆，很宏伟的专馆）。我记得木心就是看，他不说话。
安吉里柯其实还是跟锡耶那那个流派（比较理性的宁静的那样一种作风）有呼应。 如果要论简朴、静穆、神圣，我觉得还是得看安吉里柯的画。
我们来看看这位忠心耿耿的和尚，他画画真的是在修道，他不想到这个是艺术。他没有手机电脑，他也没有汽车，甚至连画室都没有，小禅房就是他画画的地方。以他的品德，以他这么一个人（他差不多已经可以去做佛罗伦萨当时的市委书记），可是他就愿意把自己关起来，天天在小禅房里画画。 圣马可教堂这一组禅房里的小画，我自己觉得是安吉里柯最成熟最高贵的作品。此外我愿意说我没有再见过比这更美丽的湿壁画。
二十世纪超现实主义绘画曾经大量运用类似的手法。 马格利特就用过，然后我一开头提到的意大利3C。在八十年代，他们有些图式，其实也都追慕安吉里柯时代的一些画面。
佛罗伦萨南岸还有一座教堂，叫卡尔米内教堂。里头祭坛旁边有个洗礼厅，面积非常小（可能比我这间画室都大不了多少），有另一个天才画的画，就是马萨齐奥。 马萨齐奥的画，热情。他好像提前预告了一种人的觉醒，画得非常真切而且富于戏剧性。在画史上，他和安吉里柯旗鼓相当，但是他比较代表佛罗伦萨所谓人文主义那一派。
湿壁画颜料色种有限，红黄蓝白黑就那么几种，它不像油画颜料后来可以调啊调出各种各样好看的灰调子。安吉里柯懂得浅淡本色之美。他的画让我想起北宋人的敷色，也让我想起钱选那种清雅。
一四三六年以后，这位天使搬进了圣马可教堂，在这住了九年，就在这些小禅房，一间一间画出了这些画。赞助者是大名鼎鼎的美第奇。 画完这批画以后，他也蛮老了，据说给叫到罗马去（声名非常大），在那儿服务又待了十年。可能因为德高望重，据说教皇让他回去当佛罗伦萨的主教，他不去，他推荐了别人去当。
都说文艺复兴是欧洲人的黎明，在佛罗伦萨，在圣马可教堂的二楼，在一间一间小禅房里面，就在窗户旁边，那个安吉里柯的湿壁画，你会看见什么叫做黎明的曙光。 安吉里柯一三九五年左右生于佛罗伦萨附近，死于一四五五年。他的本名（很土）叫圭多，他的教名叫乔万尼。安吉里柯几乎有点像他的绰号，意大利文的意思就是“天使般的”。
在十三世纪之前的中世纪艺术，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就是神性太多人性太少（虽然中世纪的艺术好也就好在这里）。 十五世纪中叶之后，文艺复兴的宗教画又好像人性太多神性渐渐稀薄了。用今天的眼光再去看十五世纪的宗教画仍然到处都闪现着神性，此后就没有了这种神性（所以我渐渐不那么迷恋达芬奇，拉菲尔，米开朗基罗，其实是这个原因）。在他们之后，像卡拉瓦乔、伦勃朗，像北欧这些文艺复兴画家，丢勒还有荷兰的梅姆林，还有凡·艾克…都好透了，个个都好。但我不太把他们看成是宗教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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